红叶那头儿

牛村和花村之间只隔着一片红树林。深秋时节,满山的红叶像火烧云似的铺满了山坡。牛村村尾是个热闹地方,常有城里人来玩耍,就是离阿牛家远了点儿。

“哎!阿牛!你要媳妇不?只要你开个金口……“阿牛正弯腰收拾晒干的稻草,听见这大舌头的声音就知道是村里的跑腿阿光。回头一看,阿光正扶着栅栏,脸红得像猴屁股,满身酒气。

“媳妇?不要。“阿牛头也不抬,继续捆他的稻草。

阿光踉踉跄跄地凑过来:“村尾…来了个漂亮姑娘!保准…保准你喜欢!”

“忙着呢,得去花村。“阿牛扛起稻草就要走,阿光还在牛槽边嘟囔着什么,自己乐得直拍大腿。

天边乌云压得低低的,眼瞅着要下雨。阿牛想着得回家拿伞,刚转身,忽然听见桥下传来熟悉的笑声。他趴在桥栏杆上一看,顿时愣住了。

那不是阿花吗?还有从小欺负他的阿狗。两个人你追我赶的,阿花娇嗔着"轻点儿”,阿狗的手就没老实过。这场景落在阿牛眼里,像刀子似的扎心。

“呸!晦气!“阿牛气得肝疼,把准备给未来老丈人的酒摔了个粉碎,扭头就走。一路上越想越憋屈:从小到大,阿花哭了他哄,阿花闹了他陪,为了给她买生日礼物,他跑城里挑了三天三夜。可现在呢?

阿花听见林子里哗啦啦响,抬头看天要下雨,赶紧说:“阿狗哥,回吧,阿牛哥该到咱村了。”

阿狗撇撇嘴:“整天阿牛哥长阿牛哥短的……“话没说完,阿花已经跑远了。

这场雨下得急,花村村口始终没见阿牛的身影。阿花站在家门口望眼欲穿,看见个人影就喊"阿牛哥”,结果来的是阿狗。她"砰"地关上门,她爹在院里叹气:“闺女啊,阿牛这些日子怕是不会来了。”

“为啥?“阿花急得直跺脚。

“张婶说看见他在桥头摔了酒坛子……”

阿花一愣,突然明白过来,抓起蓑衣就往外跑。她爹在后面喊:“天要黑了,饭都不吃?““不吃了!“声音已经飘出去老远。

阿花边跑边回想那天的事:她在河边抓鱼,阿狗老往身上蹭,她明明推开他了,还骂他"男女授受不亲”。怎么在阿牛眼里就变了味儿?

这头阿牛心里也乱得很。那天他上山割草,听见几个二流子说村里姑娘的荤话,气得抡起拳头就揍。被救的姑娘叫瑶妹,是城里回来的,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,非要请他喝茶感谢。

瑶妹端着茶碗笑出两个酒窝:“阿牛哥,听说红叶林可好看了,能带我去看看吗?”

阿牛正要答应,突然听见一声"阿牛哥”——是阿花!她跌跌撞撞冲进来,看见这场景顿时哭成了泪人:“我以为你是生我气,原来是有了新人!”

瑶妹刚要解释,阿狗突然冲出来推了阿牛一把:“负心汉!“阿花见瑶妹扶着阿牛,更是火冒三丈,指着瑶妹就骂。阿狗还在旁边煽风点火:“他早看上阿光他姐了!”

阿牛气得挥拳要打,阿花突然尖叫一声:“够了!“她眼泪汪汪地看着阿牛:“我以为桥上是误会,现在看是真的。阿狗哥比你好多了!“说完扭头就跑。

阿牛瘫坐在地上,看着满地的茶碗碎片,心里比那碎瓷片还扎得慌。

深秋的清晨,红树林的叶子簌簌地落,阿牛背着镰刀,在桥头割牛草。他低着头,手上动作麻利,心里却还想着那天的事。

“阿牛啊,咋一个人在这儿?”

阿牛抬头,见是阿花的父亲,老花叔。老花叔叼着烟斗,笑眯眯地看着他。

“叔,您咋来了?”阿牛直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草屑。

“路过,看你在这儿,就过来唠唠。”老花叔走近,烟斗在桥栏杆上磕了磕,“听说你前些日子摔了酒坛子?”

阿牛脸色一僵,低头没吭声。

老花叔叹了口气:“阿花那丫头,性子倔,从小就这样。你们俩……是不是有啥误会?”

阿牛沉默了一会儿,终于把那天在桥下看到的事说了。老花叔听完,眉头一皱:“这丫头,咋不解释清楚?”

阿牛苦笑:“叔,算了,都过去了。”

老花叔拍了拍他的肩:“行,我回去问问她。”

可还没等老花叔回家,阿花已经收拾包袱去了城里。老花叔站在村口,望着远去的马车,摇头叹气:“这丫头,跑得倒快。”

没过多久,村里招兵,阿牛报了名。临行前,老花叔塞给他一包干粮:“路上小心,早点回来。”

阿牛点点头,背起行囊走了。

可刚到城里,他的包袱就被人顺走了。他站在陌生的街头,兜里一个铜板都没剩。饿了两天,他蹲在巷子口,眼前发黑。

“喂,你没事吧?”

一个穿着干净布衣的男人递给他一个馒头。阿牛抬头,是个陌生的年轻人,眉眼温和。

“拿着吧,看你饿得慌。”

阿牛接过馒头,狼吞虎咽地吃完。那人又给了他几个铜板:“找个地方住下,别睡街上。”

阿牛感激地点头:“谢谢大哥,您叫啥名?”

那人笑了笑:“叫我阿诚就行。”

阿诚帮他在码头找了份短工,让他熬过了最难的日子。后来,阿牛顺利入伍,临走前,他回头望了望城里的方向,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份恩情。

转眼三年过去,阿牛光荣退伍,回到了牛村。村里变化不大,红树林依旧红得耀眼。

这天,瑶妹家盖新房,阿牛去帮忙。正搬着木头,忽然听见有人喊他:“阿牛?”

他回头,是老花叔。

“叔,您咋来了?”

老花叔笑呵呵地走过来:“阿光家盖房子,过来帮帮忙。”

两人坐在院角的石凳上,老花叔递给他一支烟:“当兵苦不苦?”

阿牛摇头:“不苦,比饿肚子强。”

老花叔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问:“当年那事,阿花后来知道了。”

阿牛一愣:“她……知道了?”

“你入伍后一年,她才听阿狗亲口承认,那天在桥下,是她推开了他,骂他‘男女授受不亲’。”老花叔叹了口气,“可那时候,她已经去了城里,再回来时,已经定了亲。”

阿牛手指微微发紧,烟灰掉在地上。

老花叔看着他,话里带了几分深意:“那户人家在城里开着绸缎庄,阿花嫁过去,吃穿不愁,也算……合适。”他拍了拍阿牛的膝盖,“你是个好孩子,叔心里清楚,你也别怪她”

阿牛扯了扯嘴角:“叔,我早就不怪她了。”

晚上,老花叔拉着阿牛去了家里,说什么也要喝上一杯。刚坐下没多久,院门被推开,阿花走了进来,老花叔有些诧异,怎么没有提前通知自己,探头叫屋里的老伴多做几碗饭。

阿花穿着城里人的衣裳,头发盘得精致,比从前更漂亮了。看见阿牛,她脚步一顿,眼神复杂。

“阿牛哥……”

阿牛站起身,笑了笑:“阿花,好久不见。”

两人坐在院子里,夜风微凉。阿花低着头:“当年的事,是我没解释清楚。”

阿牛摇头:“都过去了。”

阿花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问:“你在城里……过得还好吗?”

“还行,多亏有人帮了我。”

“谁帮了你?”

“一个叫阿诚的,在码头做工。”

阿花猛地抬头,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。她张了张嘴,却什么也没说,只是起身从堂屋的柜子上取下一张泛黄的照片。照片上是年幼的阿花,扎着羊角辫,旁边站着个眉眼温和的少年,手里捧着一束野花。

阿牛盯着照片,记忆闪过儿时模糊的记忆,阿花先开口说道:“小时候他就被送去城里念书,后来成了码头管事的,阿爸说,算是有出息的孩子了……”。

两人便这样谈着,说起了童年往事,在蟋蟀声中二人仿佛回到了过去。

几个月后,阿牛在城里办事,路过一家花店。他本没在意,可一抬眼,看见店里有个熟悉的身影——阿诚。

阿诚正低头修剪花枝,抬头看见他,笑了:“哟,这不是阿牛吗?”

阿牛走进去:“阿诚哥,原来你开花店?”

阿诚点头:“唉,这我女朋友的,今天刚开张来打理打理。”

两人聊了几句,阿诚忽然转身从柜台下摸出一包东西:“对了,前些日子阿花托我捎给你的。”

那是一包晒干的野菊花,用红绸布裹着,布角绣着一朵小小的木棉花——阿花从前最爱绣的花样。

阿牛接过布包,指尖摩挲着绸布上的针脚。窗外一阵风过,街角的红叶轻轻飘落,像极了那年桥头的秋天。

(完)